美丽的常春藤

非常喜欢常春藤。

常春藤，人们俗称爬墙虎。“爬墙虎”的名字的确生动形象，可谓实至名归。我见过不少很具男儿风采的爬墙虎：炎炎夏日，它们毫不畏惧地抵抗着灼灼阳光，给人们送去清凉的慰藉。其中有一株很令我震撼，它竟爬满了一座五层办公大楼的整个一面西墙体。那该是多少藤萝枝叶的汇集啊!洋洋洒洒，浩浩荡荡，蔚为壮观。那众多的藤蔓如蛟龙出海，纵横交错，纠缠腾挪，迂回曲折。那一枝枝昂然的枝头似一枚枚箭镞，一律伸向蓝天，飞腾！再飞腾！——“飞天蜈蚣”真是名不虚传。那绿得发黑的叶子密密匝匝、挤挤挨挨、密不透风、蓊郁葱茏，迎着午后那白花花的夕照日头，燃烧着激情，把生命的本色——绿，淋漓尽致地宣泄成一巨幅神奇的华丽锦缎。我又疑心：眼前的莫不是一潭碧波荡漾的池水？那绿色定能绿透整个夏季！看到它的时候，我的心被强烈地震撼了，久久地颤动不已......

但我更喜欢它“常春藤”的名字。我这里要说的是这样一株常春藤。它婀娜多姿，气定神闲，温婉可人。看到它，我总会想起婉约娴雅、惠外秀中的江南女子，一袭绿裙，长发飘飘，笑吟吟地款款而来。那两枚迷人的酒窝啊蕴满了醉人的芳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对于这株常春藤我真是情有独钟。

要说这株常春藤，就不能不说我们单位那间小屋。小屋低矮狭小，年深日久，破败不堪，似垃圾一样无人问津。这些年单位领导一直像走马灯一样更换，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哪任领导都喜欢大兴土木，拆拆建建。几年下来跟小屋同时代的房子几乎都被清除一空，代之而起的是一座座高大宏伟的楼房。小屋因处在单位很后部的边陲地带，且陷在犄角旮旯里，那方寸之地也整不成什么景，而领导们都是要干大事的，对此也就不再枉费心机，睁只眼闭只眼，遂把它丢给了时间。小屋经年累月，岁月的风霜早已把它剥蚀得不成样子：屋顶的一角坍塌凹陷，门框倾斜，门窗的朱红斑驳陆离，墙体坑坑洼洼。小屋灰蓬蓬的像一撮灰尘。面对四周盛气凌人的高楼大厦，我想它定是自惭形秽，局促不安、而又孤寂无助的。它被人们丢在了遗忘的角落里！是啊，这年头，生活在城市里容易吗？大家整日忙忙碌碌，马不停蹄，为了事业、为了生计、为了官位、为了金钱，为了种种梦想、抱负、凌云志，我们早已疲惫不堪，哪还有闲暇、有心思旁顾？城市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巨大机器，我们一个个就是这台机器上如螺丝钉般小之又小的零件。挣扎沉浮，苟延残喘，意识枯竭了、干瘪了、麻木了，我们的心荒凉了！

城市需要绿色！我们的精神更需要这一生命色彩的滋养！

不知从哪一年春天开始，邻居家的一株常春藤怀揣着芳菲心事悄无声息地翻过墙头攀缘上了它。人们不齿的小屋可常春藤一点儿都不嫌恶。小屋如枯木逢春，顿时生动鲜活起来。常春藤年年壮大，小屋也越来越美丽。春、夏两季，常春藤蓊郁茂盛、青翠欲滴，你会看到一座绿茸茸的玲珑雅致童话般的小屋。秋天，常春藤的叶子变成高贵华丽的橙黄色，阳光下的小屋金灿灿的，美丽无比。常春藤可谓妙手回春、变腐朽为神奇！

我讶然于长春藤那旺盛的生命力。起初只是一两枝柔弱的茎蔓挑着几枚嫩黄的叶片来了，探头探脑，一副胆怯、羞涩、腼腆的模样。谁会想到它竟蕴藏着那么强大的生命力！那是种子破土而出的力量；那是小草从大石下拱出的韧劲——执著、顽强、坚忍不拔而又势不可挡。它定好落脚点，就开始用心经营美丽的心思了。先是沿屋顶攀爬，东一下西一下，左伸右延，看似自由随意，漫不经心，实则，有章有法，一板三眼。那无数细丝状的小脚紧扣着屋顶一脚一脚地行走，从容不迫又意志坚定。碧玉般美丽的叶片就一枚枚均匀地铺展开来，它们手拉手，肩并肩，互相提挈，相互照顾，浅笑着，低语着，小小心眼里盈满共同的心愿：快给可怜的小屋编织一件美丽的衣衫！——忽然，有一天，你惊异地发现那屋顶上梦幻般地停歇着一片绿云。

当丰沛、饱满、成熟、稳重的墨绿蓄满了整个屋顶之后，那藤萝就一嘟噜一嘟噜，一串串一幅幅四下垂挂下来，柔曼多姿，袅袅娜娜，微风过处婆娑摇曳如舞女舞动着的裙裾。那绿是富于变化的：嫩绿、浅绿、碧绿、深绿、墨绿，真是美丽的织锦呢！但常春藤并没有满足于此，横向里它把一块块锦缎连成片，纵向里沿着伤痕累累的墙壁继续向下蔓延，又匍匐于地面逶迤而去——“地锦”！我想到她的另一个别名。终于，有一天，小屋穿上了常春藤为它量身定做的一袭巧夺天工、美轮美奂的绿色曳地长裙。小屋神采焕发。它是那样的美丽！清晨明媚的阳光下，那无数叶片如碧玉一样闪闪发光恰似孩童纯净好奇的明眸。微风中，叶片次第漾动形成一波波温柔的涟漪，小屋就好像要灵动飘举起来了。木格子窗在绿叶下若隐若现，更增加了小屋的韵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如梦似幻，这分明是童话中才有的景致！抑或是春姑娘的闺房？也是，唯有春姑娘才配拥有这样美丽的闺房啊！蝶来了，蜂来了，小鸟也叽叽喳喳地飞来凑热闹，这儿俨然变成一个生机昂然，温馨祥和的小小世界。周围那中规中矩的灰色钢筋水泥建筑物显得多么僵硬、笨拙、沉闷、压抑，它们小心翼翼地守着种种律条，不敢越雷池半步。

很是欣赏常春藤的淡泊宁静。在这繁华喧嚷的城市，它却选择这样一处寂寞荒芜的一遇，无意争春，更不想争奇斗艳。不邀宠，不媚俗，不迫着他人喝彩。它满怀的锦绣，只对着自己的心灵打开，不矫情、不造作、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彰显自己生命的华彩。久久凝望，我心旌摇曳，那云淡风轻的气韵，每每使我的耳畔仿佛回旋着一首悠扬婉转的名曲，是二胡上流出的荡气回肠、千回百转的《梁祝》，还是轻柔曼妙的古筝独奏《高山流水》？

欣赏它那“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神韵。它不似桃李有着美艳诱人的花朵，但它那朴实无华却又妖娆丰美的绿是生命的根本啊！它的确有着自己独特的魅力。在我看来，绿色是世界上很美丽的颜色，而它又绿得那样的端正大方、实实在在、饱满又坚挺，那是发自心底深处的绿啊！那是来自大地母亲的绿！它给你一种安稳美好之感，它会一直绿到你的心里去。看到它，我的心总有种无法言喻的感动。

欣赏它那崇尚自由的秉性。看到道旁路边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冬青，我的心总会禁不住微疼。那些叫做花工的人们的大剪剪去了它们的自由，它们憋憋屈屈地生长在花工的框架里、规矩里、束缚里。而常春藤绝不受人的摆布与限制，恣肆奔放、无拘无束是它的天赋异禀。它随意摆弄自己所构思的、所喜欢的、所创作的任何一种姿势，想往哪儿延伸就往哪儿延伸，想在哪儿扎脚就在哪儿扎脚。完全自己规划自己的人生蓝图，自己打造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

每天清晨走出公寓楼去上班，一抬眼就会开到它——美丽的常春藤。它亭亭玉立，一派清新自然、欣欣向荣。我的心遂就明朗起来。傍晚，微风中的常春藤柔美似水，万千端倪敛于心底，有洗去铅华，气定神闲的韵致。于是，疲惫、不快、烦恼、郁闷等等不良情绪一下子就会化为乌有，心儿像被熨斗熨过一样熨帖，又像经山泉涤荡一样明净清澈。

曾读过一篇文章，女作家说，她来生愿做一棵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大山脚下的梨树。可是，在我看来那无异于遁迹人世，独处一隅，自生自灭。那样的生活未免太过于清寂，也了无情趣且毫无意义。

如果有来生，我愿做一株常春藤，生长在城市的皱褶里，从容不迫又自由自在地编织自己瑰丽的梦想，向这个世界绽放出羞涩而又神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