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蝲蛄河

来源: 文学多点网 时间:2021-06-24

蝲蛄河

春绿山谷,曾经纵横河道的坚冰,再也硬气不起来。沿流水淌成了溜儿,犹如一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大胖子,瘦身让他苦不堪言。有心想撑一撑,却没撑住,庞大的身躯轰然趴进河里,朝阳河就此露出清秀的容颜。

山上的雪水也汇到河里,一年一度的桃花汛来了。河水汹涌,河道里寄存了一冬的杂物,都托运给河水,捎去远方。这些杂物看似很杂,其实是有生命迹象在里面。我在小时候就知道朝阳河水里的秘密,开河的那两天,早早便来到河边。一条厚木板搭就的小桥横跨河面,桥墩是由粗壮的原木支架而成,河水流过,丝毫不能撼动。桥墩一共四个,两个比较靠边,另一个不在河水的主流上,好位置的桥墩只有一个。那上面只能坐一个人,多一个都不行,谁来的早就归谁。

抢不到位置的人,都聚在桥上指指点点,不能亲自上阵,痛快痛快眼和嘴也是好的。河水里不时有蝲蛄和泥鳅鱼滑过,我手里的小网忙的不可开交。有一只大蛤蟆一闪而过,桥上的人眼尖,一边使劲跺脚,一边喊:大母抱子!你干啥呢?咋没看见呢?

我回头看看那个在桥上捶胸顿足的小子,比我小两岁。他要是比我大两岁,一定会这么喊:你瞎呀!长两个瞎窟窿是撒尿的呀!他当然得规矩一点儿,喊的不顺耳朵,怕我揍他。

他喊的那个大母抱子,是我们这里非常出名的特产,学名叫哈什蚂,官名叫林蛙,而且在这里它们都有各自非常形象的称呼,雌林蛙叫母抱子,雄林蛙叫公狗子。在秋季到来的时候,雌林蛙的肚子里会孕育出白色的蛙油和黑色的蛙籽。冬天过去,春天来了,蛙油与蛙籽便有机地结合到一起,为日后的产卵做好了准备。蛙油与蛙籽的结合体是一团轻软的蛙卵,浮在池塘里,靠大自然所赋予的温度孵化出来,就是小蝌蚪,然后变成小林蛙。母抱子,很形象地把雌林蛙的生活形态与状态都表现了出来。公狗子就更好理解了,雄林蛙的肚子里什么都没有,瘪瘪的,蹦的也轻快,即使吞进去一只大蚂蚱,也不见得肚子隆起,跟饿瘪了公狗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哈什蚂一直都是餐桌上的珍馐美味,特别是雌林蛙,更是难得的佳品。这样的一只大母抱子从眼前溜过,让桥上的人埋怨,桥下的人后悔。此时,这个位置已然不是一个人的获取那么简单,几乎背负着所有观望者的期待。我的眼睛恨不得瞪到很大限度,恨不得一眨都不眨。每一次的失手,是对这个位置的很大亵渎。

河水冰冷,所捞上来的蝲蛄,在冰层下苦活一冬,这时候被桃花水冲出来,全然是木木的。它们和河水里的漂浮物一样,几乎没有了一点儿的生命体征。放到手掌心里,一动不动,会以为是一只死蝲蛄呢。也许是手掌的温度传输到它的身体里,让它恢复了应有的活力。先是几只小细腿在慢慢动,然后是两只大螯,挥动几下,却很不灵活。

蝲蛄的学名叫黑螯虾,是在冷水里栖息的节肢动物。因为对于水质的要求极其严格,它的生存环境还仅限于深山的溪流之中。朝阳河从山谷里流淌出来,清纯至极,正是蝲蛄理想的栖息地。在夏天,黄豆开花时,正是蝲蛄脱壳的时候。此时的蝲蛄一扫横行霸道的气势,十分乖巧地躲到石头下面,不肯出来。它这会儿就像闭门修炼的大侠,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炼后,它将是升级版的威武勇士。

没有了一身硬壳,它就是谁都可以欺负的软蛋。还别说,这时候的它真的很呆萌,甚至有些傻傻的。以前曾经被它的大螯夹到过,任你怎么喊疼都无济于事,它反而恶狠狠的,夹住一块肉,死死不放。这会儿,它又把大螯挥舞起来,我却乐呵呵地把手指续到跟前,大螯夹住,却是痒痒的,让我忍不住笑,这时方觉心中的一口闷气透出。

朝阳河里有着非常多的蝲蛄,称它为“蝲蛄河”是不为过的。朝阳河的河水,在一年之中有两次丰水期,一次是春天的桃花汛,另一次是夏天的雨季来临,河水上涨。大多时候,河水都是轻轻柔柔,流水恬恬的样子。河水丰沛时,蝲蛄的奔逃速度是非常快的,平时看它慢吞吞的样子,不会有多少轻巧。其实不然,在水里,它依靠后尾的不停翕动所产生的动力,像一台挂上倒车档的小汽车,随着流水的流速,飞快地溜之大吉。这样的行进方式,成了它逃避灾祸的独门秘籍。河水是它们的天然屏障,是它们的保护伞。一旦失去了河水,它们的优势丧失,劣势凸显出来。它们一边慢慢地爬,一边吐着白沫,似乎在诅咒着老天对它们的不公。

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去憋河。河水憋的并不很干涸,还有河水透过拦河坝。河水小了不少,却还是可以看见有许多的柳根子鱼,在柳茅丛里游来游去,跟我们打游击。没有别的捕捞设备,河下游只有一个鱼亮子。鱼不往下走,我们只有在岸边等,此时的行为与守株待兔没有什么两样。可是,就这么守着,能把鱼等下来吗?

费了好大劲憋的河,却没有多少鱼获,真的心有不甘啊!当我们想打退堂鼓的时候,有小伙伴说,有人也是这样捉鱼,在河边等了大半宿,整整接了一水桶鱼,全是白花花的柳根子鱼。

太诱人了,整整一水桶。看看那柳茅丛里的鱼,不时闪着的鱼肚白,都把眼睛给晃花了。这些鱼可不止一水桶!大家一咬牙,发了狠心,等!

夜里,在篝火旁,一边烧蝲蛄吃,一边数星星。星星可真多啊,数一数就混乱了,好像它们也在游来游去,就好像河里的柳根子鱼啊!半夜了,去察看鱼亮子,里面的鱼没有多少,却听见河床里传来细碎的响动。用手电照去,眼前的一切让人惊呆了。只见成群的蝲蛄几乎布满河床,密密麻麻地往下爬着。在有水流淌的地方,还有几团球一样的东西在滚动着,仔细一看,竟然蝲蛄在一起抱成了团……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蝲蛄啊!它们是不是以为这条河不会再有水了,便来个集体大搬家。它们好像并不怕亮光,看见闪亮的光,反而更兴奋了,一起朝这里涌来。

没有收获到鱼,却因为收获到蝲蛄,而且是一人一水桶。这么多的蝲蛄,很好的方法就是做蝲蛄豆腐了。蝲蛄豆腐的制作并不复杂。先清理一下蝲蛄,把壳摘去,后尾掰开,会慢慢拉出一条黑线一样的东西,这是蝲蛄的肠子。清理完毕后,把蝲蛄捣碎,然后把里面的汁液挤出备用。水烧开,把汁液倒入,这些暗黑的汁液立刻会变成粉红色的絮状物。再投入香菜叶,小葱白,调好味道即可。

与鱼汤有别的是,它绝不是鱼汤的鲜,却觉得比鱼汤更厚实。稠密的粉红色絮状物,就是蝲蛄豆腐,入口即化,清香在口中久久不能散去。这时会觉得这样纯美的东西,怎么会出自一个其貌不扬,且形象丑陋的家伙身上,真的让人有些匪夷所思啊!

许多年以后,我在黑龙江的肇东,一早上在街上跑步,被一阵阵吆喝声吸引住脚步。

“卖蝲蛄啦”!只见一位大嫂,推着三轮车,车上装着两大盆蝲蛄。我身着简单,兜里没有钱,不能买,却跟着她的车走出去好远。这粗犷的喊声里,似乎包含了许多故乡的因素,让我想起了故乡的河,还有河里的蝲蛄。

这一刻,我的眼睛竟然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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