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的那个夏日黄昏,你袅娜轻盈的身影走进了我的视野,你清秀隽丽的芳容印进了我的心海。我们视线*一次相遇时,你那美丽而略显忧郁的双眸使我心头一颤,你似乎也闪过一丝慌乱。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惊喜,一种前世今生重逢的默契。宛如贾宝玉和林黛玉初识那一瞬的灵光一现。
不久后另一个夏日黄昏,我们心有灵犀般地相遇在校园旁的柳枝下。都捧着课本,却看不进一个字。没有语言交流,也不敢抬眼看对方,却感觉得到心灵的目光在对眸在交汇。资江潺潺的流水声伴着我们怦乱的心跳,象一首美丽绚烂的小夜曲。从此我们经常在这里相遇,坐在相邻数米的石凳上,默默地看天边的夕阳晚霞,听资江连绵不绝的涛声,感受心灵相通的温馨和美丽。那时16岁的少男少女肯定还不懂爱情,却懂得体验内心情愫萌动的慌乱和甜蜜。黄昏夕照,伊人在侧,演绎着如诗如歌的青春情怀。
老师在课堂上讲评我写的作文《资江夕唱》,表扬文笔优美,批评情调小资。夕霞江岸,春心初动,在那个年代自然不合时宜。我满面羞惭埋头受训,偶一抬头,正遇你关切中透着羞喜的目光。那一刹我们彼此读懂了对方。
暑假我们来到县良种场支农。烈日下收割金黄插撒翠绿,把自己晒成熟透的虾,累成直不起腰的猴。又是夕阳西下时分,饥肠辘辘的我们象一群饿狼扑向食堂。我冲在很前面,为我们组从热气腾腾的蒸笼中抢获一钵堆得很尖的粉蒸肉,呲牙咧嘴地狂奔至饭桌前放下,双手乱甩一阵哀嚎,惹得同桌的组友笑得不亦乐乎。你趁大伙不注意递给我一方手绢,轻声说了声:快擦擦手。我心里一热,疼痛感烟消云散。擦罢油迹斑斑的爪子,我把手绢递还给你,待你伸手欲接,我却灵机一闪,收手将手绢塞进自己的裤袋。你一楞,两朵红云飞上你的脸颊。我朝你坏坏一笑,你还我一个白眼,红云却更浓更美。
眨眼秋风送爽,枫叶染红。我们的日子在淡淡的相知相恋中一天天变成回忆。依然一起去看江岸夕照,听涛声咿呀,品心之交融。同学们似乎看出了端倪,开始笑话我们。你脸上的红云时飘时散,幽深的眸子里淡淡的羞意渐渐代替了淡淡的忧郁。我们坐在江边不再沉默,不时说些有关学习或同学的话题。我问你家在哪,为什么周末不回家。你脸上浮起一丝狡黠的笑容说,不告诉你,急死你!然后话题一转,关切地问我为什么每个周末回家不坐渡船而泅渡过河。我也学你的口吻回答,不告诉你,急死你!于是我们都笑。笑完了你说,看你把衣服顶在头上游过资江的样子好潇洒,但以后不准再游了!我问为什么,你语气突然变得有些霸道:不准就不准,再这样我报告老师!吓得我慌忙答应。
时至深秋,寒意渐起。忽然间你不再来江边,连续几天等不到你,心里慌慌地感到一丝不安。教室里不好意思问你,察觉到忧郁又回到了你的眸子,且越来越浓。终于忍不住,一次下课后在门口堵住你,低声问你怎么了。你神色凄然地看着我回答,对不起,明天我要走了。我心里一沉:为什么?你压低声音反问,明天你来送我吗?我六神无主地默然点头。
第二天我们把你送到校门口。此时我已知道你患了严重的肾炎,需要休学冶疗。你瘦削的脸上写满了不舍,忧郁的眸子里含着泪花,看着我们却说不出话。我迎着你的目光,心头哽噎,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还,还回来吗?你无语地点点头,泪花绽放成泪水,在你的脸颊流淌成两条小河。目送你跟着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我突然发现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家在哪。我想追上去问你,可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无法移动。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你身影的消失。
从此再没有你的消息。从此性格内向的我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从此你我的分离变成了永别!
多年以后,感谢小平同志再次复出恢复高考,我由一名刚从广阔天地回城的知青成为时代的幸运儿,走进了大学校园。*一个暑假回到家乡,有一天在县城拥挤喧嚣的小街上偶遇一高中同学。闲聊中他突然提起你,问我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我摇摇头漠然一笑说,她该嫁为人妻了吧?老同学神色突变,斥责道:亏你那时还喜欢她,居然一点也不懂她!告诉你,她-------死了!
我如雷轰顶,思维滞止。从老同学的叙述里,我才知道苦命的你,竟然那么早结束了自己如花似玉的花样年华。
那年你休学回家治病,半年后就基本痊愈。你向父母提出返校继续自己的学业,可父亲说还要休养一段时间。你心中疑惑,却无法抗拒。直到有一天,父亲带你去见一个小伙子和他的父母,你才明白父亲要你嫁人了。你执意不从,说你还小,还要读书。父亲说,一个女儿家读那么多书有屁用。他父亲是公社书记,你嫁过去有享不尽的福呢。你收拾行李准备抗命出走,暴怒的父亲抽了你一记耳光,一把铁锁把你禁闭在闺房里。那天下午,没人知道你是怎么度过生命中很后的几个小时。黄昏父母劳作归来,发现你把自己年轻的躯体挂在房梁上。
你走了。没留下片言只字。
你走了。我却不知晓,当你告别生命的那一瞬,是否想起过我、想起过那资江河畔的夕霞?
你走了。我不相信你怯懦,我认为你太坚强,坚而易折。所以你宁愿离去也不愿妥协。
40年弹指一挥间,当年少年倜傥的我已两鬓染霜。许多的人和事,已湮没在岁月沧桑里。你我相遇相知相恋的那一幕幕,却始终缠绕在心头,宛似昨日之事。
那是你我的初恋,一场没有表白没有山盟海誓也没有卿卿我我的初恋。你我的心思你我自知。也许正由此而酿成你的悲剧,让你孤立无援地选择死亡。
记得有一年我来到我们曾经一起看晚霞听江涛的柳枝下,柳丝犹绿,伊人巳逝矣。当年的石凳已不再在,代之以一片花红叶绿的绿化带,几个孩子穿梭其间,其乐融融。也有三两对校园恋人席地而坐,亲昵盎然。恍惚之间你红云浅现,明眸含嗔,轻盈的身影一闪即逝。我追逐着呼唤着,却总追不上你飘忽的轻盈,耳畔可闻你银铃般的笑声:我不告诉你,急死你!心头一颤,眼前你飘忽的身影顿时遁去,只见孩子们在花丛间追逐嬉戏。
人生如果有假如,也许一切将会重来。如果我早点表白,也许你不会一个人承受那生命之重。如果你我晚出生20年,也许我们会幸福地厮守一直到老。然而,一切也许只是也许。你的离去也许是一种解脱,却把我留在这儿孤独地思念。
我不相信人死后有天堂地狱。但我相信人有灵魂。离开的这些年,你的灵魂在何处憩息,哪儿是你的家园?那里有没有晚霞夕照,有没有渔舟唱晚?如果有,谁陪伴你共赏这良辰美景?
我不相信生命有来世今生。但我好希望有。初见你总觉得似曾相识,仿佛前世曾经有缘,相遇是再续前缘。那么百年之后,你我是否还会再度相遇?倘若有,我发誓再不会错放你的手!
这一切只是假如。而我真正能做的,只有在心底祝福你在灵魂家园里安息。不知这祝福,你能不能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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