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静夜里，我一抬手，看见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夫送的，在这暗夜里闪出一道微寒的光，像我正怔怔地看着长堤上，某个女子前行的背影，谁知，她忽地停下了脚步，暮然回首，从眸子里投过来一丝幽怨的气息，让人觉出了她有些落落寡欢的况味。我一惊，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忽地从嘴边冒出一句话：“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是的，她鎏金的身子，精致的花式，在商场流光溢彩的橱窗里，曾像待字闺中的女子，站在轩窗里，偷偷暗藏着自己的小心思，低着头，扭捏着手中的一方刺绣锦帕，等着自己心底某个心仪已久的人，来接她！畅想着有一只纤弱无骨的红酥手，穿过她金雕玉琢的身子，彼此相互衬托着，纤手更润，指环的光泽更夺目。再在书案上，写一些红筏小字，在人间四月天里，于西窗下，用春水煮茗，懒懒地用一只手抵着头，一只手捧着宋词，等春水沸腾。看沸水倒进刻着青花图案的杯子里，升腾出的袅袅雾气，缓缓萦绕至房梁顶上，彼时，屋子里安静得似乎能听见时光“滴答”的脚步声，重重又复复。那戴着戒指的纤长手指，端了杯脚，送到主人嘴边，使其只轻轻小啜一口，便唇齿留香！春暖花开时节，走进后花园，侍弄一下花草，像大观园里的那些小姐们，赏赏花，戏戏蝶，把日子过得妥帖而诗意，叫丫鬟们好不艳羡！这一切，无疑都是有着大户人家小姐做派的，要有大把的光阴去消耗，来寻求一种淡泊和雅致的情趣！她们只需端着轻盈的身子，在闺阁里吟风诵月，不去管那人世里的柴米油盐！

只是，每个人的命册仿佛早已拟定好了似的，哪里允许你自己千挑万选。就像夫的手一朝摘下了她，将她戴在了我这经年不沾染胭脂水粉的手指上，真真是蹉跎了她的大好年华！她仿若真的看不到一丝希望，自觉一辈子都难逃我这粗粝的手掌，便只好认了命似的，兀自低了头，陪着我，就着从天窗上透出来的微弱的光，洗衣择菜，油污里浸泡着，久经着人世里的风霜，那面容上，也似乎早已失去了当年的光泽。鼻翼间经年累月都充斥着俗世中烟火的味道，活脱脱的像一个大家闺秀，从曾经的闺阁里，沦落到了平民的市井中，那么茫然而不知所措，不由让人心生出几丝怜悯来。又仿若一个闭月羞花，才情绰约的女子，你看见她撩起袖子，卷着裤管，在溪水河边，挥动着棒槌，替人浆洗着衣物，以此来维持生计，任年华辗转，任岁月慢慢偷换着她的容颜，叫人情何以堪？

又想起红楼里的晴雯来，似乎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如黛玉般眉目生情，只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看过红楼的人，没有谁能不为这样一个女子唏嘘一回的。

某一天，假如有谁那么怜惜地看着你，只轻叹一声：“你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呀！”你是否也会泪流满面？

我有个要好的女友，才华横溢，你和她聊天，便能从她嘴里轻易听出一首诗来，面前的容颜使人悦目，耳边的话语让人赏心！只是，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却经年随着她的夫，颠沛流离，在人世的风雨中飘摇着，苦苦谋生！让人不得不感慨：她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哎——”，听见谁的一声长叹，响彻在暗夜里，我想，一定是某个对生活积怨了很久的女子吧！埋怨这人世太纷扰，埋怨这红尘蛊太多，埋怨这生活的担子太沉重，埋怨这人生跌宕起伏......而她的心底一定也装帧着一幅美妙的风景吧，在卸下了一天的疲惫后，可以拿出来妥帖一下自己的心，做一做大家小姐的梦！不用在与生计的对垒中，弄得自己遍体鳞伤！此刻，我的泪，已经忍不住潸然而下了！

罢了吧，人世纷杂，哪能什么都遂了自己的愿呢，下辈子吧，我们都去做一回大家小姐，留长指甲，在指甲上抹绚丽的蔻丹，手执一把锦扇，拖着及地的裙子，迈着莲花一样的步子，在西窗下，吟诗，作画，刺绣，品茗，看那清风如何逐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