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始终不肯多说一句话,像是那晚秋的天,萧瑟而渐冷漠。
我也是得病重的孩子,偏爱了那晚秋的天,偏爱那清冷而渐凄苦的晚来的天。
认识他时,秋风已起,我站在他乡的街头,东张西望,望着川流的人潮,往来的车辆,自问道:“嗨,这你可满意了,看你往哪儿去吃你的饭菜。”
他忽然清朗朗地出现在身旁,笑一句:“我请你吃饭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难以置信,问他:“为什么啊?”
他撇过头,不再看我,眼睛望着一家新开业的麻辣烫店铺,指着叫:“那就去那儿吧,如何?”
一直以为他是僵尸脸,一天到晚,无论喜怒哀乐,都是一副无动于衷、漠不关心的面孔,哪怕谁突然跌死在他面前,他或许也只是无所谓地看一眼,而后静静地离去,像是圣人般洁身自好,或许当时他耳朵里还在唱着一首欢天喜地的歌曲呢!
秋风的街头,有了他的*一次邀请,而后的熟悉也就顺理成章。
两个人,如影随形,竟然吃饭睡觉都不离不弃,连带着同学都眼带无限遗憾地叹道:“你看他俩,多好啊,高中同学,现在读了大学又是同班同学,还是同寝室的,哪里像咱啊,孤家寡人一个,那真是要多辛酸就有多辛酸呢!”
于是有同学会附和道:“是呀是呀,我到现在都分不清他俩谁是谁呢,长得跟亲兄弟般,有自己的兄弟在身边真好……”
我向来是个容易痴迷的人,在秋风的日子里,稍微来个小阳春,我便满心欢喜地以为春天要来了,春天又要来了。
在清晨,一起起床刷牙洗脸去吃早餐,在课堂,一起那书占桌抢前排,在中午,一起吃饭午睡打怪兽,在黄昏,又一起下棋打牌逛超市,到了深夜了,任随他人都熬夜睡得晚,咱俩十点关灯上床梦游仙境去。
我以为,以后的日子都不会是一个人,以后都有人陪在身边,他知我喜,他知我哀,我照顾他冷暖,深夜看他被子盖没盖,彼此一路,彼此作风景。
没多久,他住了院,还被隔离了。
那年的流感闹地特别凶,稍稍体温有些偏差,就得送学校招待所,好好地招待在病房里,决不许出危楼一步,他不幸中枪了。
忽然间没有了他,我觉得生活一下子空落落的,站在十字路口,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等到吃饭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吃,人变得恍恍惚惚,心中总惦念着什么。
在某个深夜,我到了他所隔离的那幢楼的附近,我打电话问他:“在做什么呢?”
他笑嘻嘻地说道:“在看喜洋洋与灰太狼。”
我笑道:“生活还真美好,看来你是不打算回来了,想在那儿定居了吧。”
他说:“哪能呢,这儿也很没劲,整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
听他讲了些病房的事,我还想说些什么话,眼睛却一直望着那幢楼,望着那儿的病房,听他说的他所隔离的那二楼的东面,嘴里呆呆地忘了去回答他。
他问我在哪儿呢,我这才想起,原来自己是想去楼里看看他,只是想看一眼,却还是忘了说出口,我静静地笑着说:“在宿舍的厕所里呢,太无聊了,才想起给你去个电话。”
他也没再说什么,祝了晚安,挂了电话。
那个高数课结束的黄昏,因为冬日的缘故,天色已然昏沉黑暗了,我独自打开宿舍门时,忽然看见黑幽幽的宿舍里,明着盏白团团的灯,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身上裹了件熊厚的大棉衣,转过脸时,朝我一脸暖暖的笑。
以至于后来的后来,我一直记得当时的场景,我以为全世界都是寒冬了,都是冰寒的黑夜,就他那儿,只有他那儿,会是温暖如春的日子,每一个时辰都是暖暖的拥抱。
何其难以想象的是,他出来不久,我就被送进了隔离室。
那个发高烧的黄昏,我独自躺在宿舍,眼瞧着天色恍恍惚的落下了帷幕,感觉肚里空空的饥饿与难受,身上一阵一阵的寒与热,给他去了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待会儿给我带份饭?”
“你自己去吃么好了嘛,带饭很烦的——”
挂了电话,我忽然在感觉到,我会不会死呢?
人总是如此,容易在病痛的折磨中,怀疑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尤其是当孤家寡人着,在异地他乡,那时眼睁睁地看着黑夜的到来,感受着冰寒的侵袭,会不会更容易想到生和死呢?
我在深更半夜去了医院,吹了好大的风,想呕吐,却才想起,这一天都没怎么吃饭,哪里来的山珍海味让我去吐呢?挂了点滴,乘公交到隔离室时,已经是子时之后,整个人像是踩着棉花,一步轻一步重的到了房间,吃了药,昏昏沉沉地直接睡过去了,只隐约记得,半夜扯着喉咙在喃喃了几句:“我要水,我想喝水——”
次日醒来,衣裳已经湿透。
我想,我还是得认认真真地过我一个人的日子,读我的书,写我的字,精彩我应该精彩的日日月月,一个人,走过冬,走过夏。
那日,他忽然又问我:“要不要出去走走,宿舍里都冷死我了。”
已经是农历十一月,天色总是一副阴沉沉的样,寒气不断通过窗户的缝隙,落到我们的宿舍。
看着他的脸,我本想拒绝,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没有了拒绝的勇气,我说:“那也正好,天冷了,我嘴唇裂,想去买润唇膏。”
我两并肩走在路上,我眼看着裹着严严实实的世人,我问他:“阳光会不会有呢?”
他拍着那双被棉手套包裹的手,笑嘻嘻地朝着我说:“你看你看,我有手套哦,你没有,羡慕吧。”
我说:“那你给一个啊,我有了,就不会冻死。”
他朝着我做鬼脸,站在我前头,朝我说:“想要啊,那你来拿啊——”
我去追他,在那条柳树已尽是秃头的萧瑟小路,两个人奔逐着,欢笑声融洽成一片。
忽然,落雪了。
雪一片一片,落在他的肩膀,落在他的头发,我静静地站着看他。
他也无言,憨憨的笑着,看我,雪一片一片,落在我的手上,而后轻轻地化了。
多像是世间的缘分,才刚刚来,来不及珍惜,却已忽然,忽然化成了空空的一滩。
缘来了,我才知道,当多年以后我回忆那条走过的路,路上有他骑着自行车,载着我的影像,他摇摇晃晃地把持着车头,笑嚷着:“超载了!超载了!要撞车了!要——”
我远远地站在后头,看他骑着自行车,在远处等我,朝着我笑喊:“想乘自行车吗?想乘吗?想乘就自己过来追啊,追到了就让你乘——”
坐在车子的后座上,眼看着车子要冲上坡路的石桥,我拼命拉扯着他的衣服,帮他呐喊助威:“加油!冲过泸定桥,冲向胜利的远方!”
我把头靠在他的身上,感受着那一种雪花融化时的温暖,车子从石桥上顺坡疾驶,我两大声叫着,嚷着,就像是两个小孩子。
*一次,看见雪落在山上;*一次,看见雪落在山上的样子,他偷偷去抓起雪球,想偷袭我;*一次,和他*一次看雪,在大街小巷兴奋得奔跑;*一次,雪里有我有他,在黑夜隐约的时刻,咱俩站在雪里拍照,彼此都是傻傻的笑容;*一次,在落雪的深夜,用热水泡脚,而后躺在床上,两个人玩偷拍,玩掀被子,而后朗朗大笑。
那几个有雪的晚上,我睡的极为安好,清晨醒来时,我都会看一眼他的床铺,原来他一直在啊,外头是请冷冷的像结霜的风,被窝里真温暖,看他熟睡的样,定然也是好梦。
说是去外头打工,还是出差呢!
我在极清晨时,一个人躲在教室的三楼,某个宁静柔和的屋子里,眼看着那一年很后一个清晨的太阳,暖暖地升起,柔和的光芒在山头静静地绽放,我满眼睛都是欢乐,我想,我要送走这旧的一年了,新的一年就是明天的清晨。
他来了,说得乘车去虞县了。
*一次出门干活,去异地出差。出了门,立刻觉得冰寒刺骨,冰风飒飒地凛冽着,乘坐在车上,幸好有阳光隔着玻璃窗落在我身上,他在身旁,他还有些困,歪歪斜斜地把头依靠在了我的肩膀,他睡了。
那一天,是阳历那年的很后一天,我看着他恬静地睡着,看着窗外明明的日光,望着远山的隐约和冰霜的田野,心里头暖烘烘的,像是永不凋谢的花儿,盛开在生命很初的希望!
当我两到达那座小城时,冰寒依然严峻;当我两在工作的忙碌之余,打打闹闹,活泼的气氛让卖场的营业员都频频侧目;那个疲累到有限的深夜,我们俩拖着一副神魂游离的皮囊,站在陌生的县城路口,这才茫然想起,咱俩还没有住的地儿,三更半夜,哪儿才能给咱俩一床暖烘烘的被啊!
与人合住了一个房间,那人是女孩,也是出来打工的,她住在房间的里头,门用大锁锁了,咱们住在外头的地毯上,身上盖了枕头和被单,那时候已是半夜凌晨,我眼望着窗外渐渐熄灭的繁华,感觉到似乎纷纷乱乱的冰雨,心里不免有一丝叹息。
黑暗里,他的声音忽然响起,他说:“生日快乐。”
等到离开虞县的那个黄昏,因为是元旦假期,人潮汹涌,车票难求。在十字路口的黄牛车,眼见着有车子停下揽客,我将他推送到身前,拼命得将他往人群的前头送。小小的车门口,塞满了人,我向来以为我是挤车的高手,一发狠,旁边两人被我推开,单手一用劲,就把他活生生地送到了车里。
这下,车是再也挤不进人了,或许恐怕连自己也会被挤下车,司机师傅赶紧按下了关门的按钮,车门像是神经颤抖般,豁啦地关了。
看着他在车子里,看着我在车子外,再远远望着车子远去的影子,天色越来越黑,寒冷渐渐凛冽。
那晚,我在车站的候车室,忽然想着想着,就哭了,其实,是知道的,多想有个人陪在身边,其实是害怕的,人生地不熟,一个人在新年*一晚,流落在车站,眼泪不可遏制,直到那一晚,我才知道,我是有多依赖他,我也是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深厚地赖上了他,什么事情都想着拉他一起干,这是一种惊讶,这更是一种害怕,我隐约觉察到了什么。
等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回到了宿舍,桌子上,是他放的一个小小的蛋糕,一条短信:“生日快乐。”
他说请我吃麻辣烫,算是生日礼物的补偿,夜色里,我总不能阻止要抬头去望云色里的月牙儿,看着月牙儿清冷冷地在九天落着,总有说不出的心中凉意,只是就在我低下头时,就看见他微笑的脸,在垃圾街的小吃摊、朦朦胧胧的热雾里,他憨憨地笑着,眼里满是亮光,我吃着麻辣烫,这才觉得暖和,真真的欢喜,却痴痴的只知道吃了,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直到多年之后,当我再次乘车往虞县经过,奇迹般的不可捉摸,他又出现在我身边,虽然已经隔阂多年,见面一笑,可当望见一路上似曾相识的山山水水,总是依依稀稀的觉得恍若梦境,这一生都是梦境,有我的,有他的,似乎都是他,也似乎我就成了他,嘴里已不能再说什么,却总觉得,一直都在一起,一直都在梦里,不曾醒来。
当我某年某月,在浙北的某座古镇,在寒冬的黄昏醒来,感受着窗外侵袭而来的飒飒寒气,想起了家的温暖,我时常问自己,什么是家呢,我常常不可遏制地被心里的念头征服,我听见他在说,他在呢,他在呢——
那么寒夜里的月光呢?
月光会不会也记得那些有他的日子,有他的温暖呢?
在虞县那夜,咱俩深夜下班,走回旅馆的时候,咱俩掏遍了口袋,发现总共只有五元钱了,这可怎么吃晚饭啊?两个人,一碗水饺,你一个,我一个,吃了。那晚的月色也一定觉得可怜,也一定觉得欣慰,他们俩是一伙的,住在偏僻的便宜的旅馆里,一起却说起了温暖的话。
在山城的那数日,半夜醒来,他会不会知道,有谁在楼外的月光底独站,静静地静静地,像是被霜雪覆盖了浑身,是不肯放手的,哪里肯轻易离去呢?可是,不离去,会害了他,会妨碍了他此后的一生一世,怎么能够呢?
几只寒鸦,在他家的楼前飘过,像是黑夜里流过的几朵云,他也是的,是他生命里的偶然的云朵,淡淡的来了,也让他淡淡的去吧。
那年春,我问他:“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他惊讶地回头,回答:“没有啊?怎么,我还想你给我介绍呢。”
“哼哼,我看见的,你昨晚送她到了宿舍,嘿嘿,瞒不住我的哦。”我笑的春光灿烂。
他一推胸膛,“啊啊”叫道:“你竟然跟踪我!那是我老乡好哇,只是一起吃了饭而已,不过她人确实是挺好。”
心里隐隐的难受,我寻了个借口出去了,出去了,越来越觉得难受,那一晚我没有回去宿舍,独自一个人去开了房间,躺在房间里,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就是忍不住难过,等到夜色渐浓,眼角开始湿润,手里却还是不断地翻看着手机,渴望着,渴望着他的消息。
他到底是联系我了,他打电话,我脾气特别差,两人说着说着,我就吵了起来,他只是沉默地听着,难得辩解一两句。
他说:“我今晚是煮了水饺的,等你回来吃,我还买了西瓜,等着你呢,你回来吧。”
“你还希望我回去,被车撞死了才好。”
“别啊,你别生气了,我本来是想叫你一起去超市的。”
“我是很生气的,那你现在过来,我们去一起地下超市买吃的。”
“这么晚了,那晚上宿舍回不去了,会被骂的。”
“你住外面,你要是不来,以后不用交朋友了。”
“我不喜欢住外面——”
那夜,他还是来了,在很晚很晚的时候,夜深人静。
那一晚,他睡的很熟,我借着窗外隐约的辉,大致看清了他的轮廓,看着他的脸容,何其熟悉的人哪,我知道是不能的,也不可以,可是,我还是想,轻轻的轻轻的,去吻吻他青春的红颜。
或许此生此世,真正的心惊胆战、年少痴狂,也就那一人的短短刹那。
不可救药地,无数遍地呼唤着,就让生命停留在此时此刻,永远不要再流逝了,假设他永不再醒来,我永不再睡去,就这样睁着眼睛,默默地默默地,凝望到时间的尽头。
那一夜,是多么热烈地想着,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抱住了那个竟然会令人面红耳赤的躯体,只是轻轻地把手放在他肩头,轻轻地,也害怕惊醒了梦中的他,感受着他匀称的呼吸,一阵一阵地冲到我的脸上,呼吸他的呼吸,感受他的温度,那一刻,若是死了,人恐怕也是甘愿的。
可是,怎么能够呢?
那几年,恰好《仙剑奇侠传三》正热播,到很后,爱了三生三世的紫萱还是选择了放手,说是为了成全,说是相濡以沫,相呴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一年,合欢花满树满树的盛开,又满大街满大街的飘零,栀子花的香,像是河流般,流淌在那座城市的角角落落,我看见很后惨白的栀子花,死亡在黑夜的路口,我看见他将来的将来,看见他娶了善良的妻子,还有了聪明的孩子,看见他笑起来憨憨的模样,他会不会就站到我面前,笑着说:“我结婚了,你得做伴郎呢!”
清晨醒来,是泪水湿了大片的枕头,昨夜梦里是遇见了他吧。
是呀,很后紫萱是哭的多么绝望,她说爱一个人,就应该成全那个人,应该放手,让他去过他所很爱的生活,而自己应该远离,永生永世不再去打扰他的生活。
那一日,翻开书本,忽然读到庄子的一句话,大意是:“我与你,一辈子,不过是擦肩而过,岂非是悲哀呢?”
泪水立刻模糊了所有,咱俩难道真的只能是如此吗?
难道说,咱俩真的只能够擦肩而过?
放手吧,放手吧——
再也没有一起吃饭了,再也不一起去逛超市,再也不随意地聊天说话,电脑里删除了所有的游戏,那个咱俩的账号和密码,也统统流落在红尘里,不再记得,不再一起上课,不再一起打工出差,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
我时常在想,若是某年某月某一天,我站在街头,看见他和他所爱的人,手牵着手,幸福地一起走着,我会不会还是那么幼稚地忍不住掉下泪呢?
是不是,我也应该满面欢朗地说一句:“呦,这就是弟妹吧,真是赛过西施啊,你小子艳福不浅,恭喜恭喜!”
那么,他又该是怎么样的回答,是无所谓的僵尸面孔,无所谓地看着我,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与听见,还是说,他也笑着答复我,说:“谢谢。”而后,与那个他所爱之人,十指相扣,摆出一副天荒地老的恩爱样。
那段彼此互不往来的日子,有个咱俩都熟悉的朋友告诉我,那个朋友说:“你们俩很近到底是怎么啦?你怎么把他给抛弃了?”
“哼,你看他,整天摆着个僵尸脸,给谁看呢,我是不要看的。”
“大家都认识那么久了,难道你不知道,他就是那么个样子,而且你们那么好的关系,就这样分开了,太可惜了。”
“唉,无所谓啦,我看他一个人也过得挺有滋有味呢。”
“你又说这种话,其实他很在乎你的,他很担心你的,他常常跟我说,你就是他哥,处处都照顾他,处处都罩着他的,都是你手把手教会了他出去工作,是你教会了他怎么样出去跟人讨价还价——”
我低下头,久久地不能言语,我害怕,我一说话,眼泪就要忍不住掉下去。
那个朋友很后叹了声,说道:“感情是人心很柔软的地方,其实你们俩都十分关心对方的。”
我转过了身,打了个哈哈,独自地离去,独自的,一步步离开了。
当走过篮球场,常常会不自觉的去看,想看看那个穿着篮球服的少年儿郎,看着他飞奔如闪电的身影,看着他超高的投篮技术。
总是无可奈何的,在众人追逐竞争的篮球场上,往往*一眼就能找到他,有时候他就穿着那件金黄色的汗衫,疾跑在众人间,他就像是一串火焰,熊熊燃烧着,所有人的光彩都被他遮掩了,我只能看见他,再也看不见其他。
他高高地跳起来,三分球,进!
忽然眼前就跳出了他当初教我学投篮的画面,我虽然身高强壮,却奈何对篮球丝毫不感冒,那时候他夜夜拉我去学篮球,两个人在篮球场上拉拉扯扯,我嘻嘻哈哈的暴力抢球,总能够让他无计可施,所有的规则在我面前根本不顶用,他也只能无赖般地跟我以暴制暴,两个打架似的在篮球场上疯狂。
他说:“就你那小菜鸟技术,来吧来吧,我随便虐虐你好了。”
“哼,别那么嚣张,哥是让着你,怕你输得太惨,没面子下台啊,你还真以为哥会输给你这种小屁孩?”
直到很后,他都没有教会我学打篮球,他其实不知道,他其实是教会了我,他教会了我去看篮球,他教我总是不自禁地要去篮球场上看看,看看他有没有在热火朝天地战斗着。
他会看见我在观战,而朝我嘻嘻一笑,有时他朝我紧握拳头,而后倒竖了小拇指,我脸上是挑衅的笑,这种笑只有我们俩能懂得,我们从没有在众人面前彼此呼喊,我们只是看着彼此,就能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直到后来的形同陌路的时候,我也难以忍住要去看篮球赛,我知道,其实我根本就不爱看篮球赛,我只是爱看那一个打球的人。
可是,当看见那一个打球的人,当他面对着我是远远地望着我,我也是远远地望着他,彼此无言,彼此没有手势,而后默默离开,我不知道,当时他会是什么心情。
反正,我是糟糕透了,其实,我多想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喊一声:“你是很厉害的,打篮球你就是大哥大!”
终于,只剩了无声无息。
终于,篮球场上只剩了无尽的那个人的爱与悲哀。
那一个春,往往处处是关于他的想念,夜夜是关于他的梦境,拒绝在路口与他相遇,却又总忍不住去他常常走过的路口,彼此相望,彼此无言。
他不说,我不语,只是呆呆地看一眼,而后擦肩而过;他若打了招呼,我只是冷冷地走过,冷冷的,就似乎从不曾相识。
他来短信说:“你这样,我其实很难受的,我很害怕,你不理我。”
我还是忍不住,见不得他难过的模样,只是尽量处处避着他,一大清晨就出门,大半深夜才回去,若是遇到了,则微笑问候,而后匆匆离开,说:“现在外头工作忙,没有时间,对不住哥们了。”
他只是笑笑,他不说,我知道他不擅长说话,他只是看着我,而后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低下头去。
他会知道吗?
或许他是知道的,他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是为什么。
或许他不知道,那很好,就把彼此的回忆停留在这儿吧,免得日后灰飞烟灭时变成了仇家,恨透了彼此,也免得伤害了彼此,让彼此都为难。
好歹得记得,在很初的很初,是他陪在谁的身边,是他请了那顿饭,以至于后来感激不忘的步步痴迷;好歹得记得,在很后的很后,他依旧是如当初的他,只是他也成熟了,他的善良和温柔都在的,那谁其实一直深深的记得,那谁一直在看着他,那几年纵然已绝决地离去,可是总有那么一双眼睛在偷偷看在,耳朵在偷偷听着,在念着想着,心里一直摆放着,从开始到很后都不曾怀疑和忘记。
很后走的时候,我去送了,只是静静地不发一言,看着他大包小包的走,坐在出租车里,而后忽忽地关了车门,关了车窗,我没有开口说再见,只是道:“好人好梦。”
当很后,我也离开曾经咱俩所住过的宿舍,我以为我可以忍住不去思念,我可以不去哭泣,我可以静静的来,静静的去,在真的转身离开的刹那,灵魂深处却终于被谁狠狠撕开了一道口子,往年的点点滴滴重上心头,却又都隐隐约约,总是记不得什么,眼泪却落雨似的,噼里啪啦地砸下去。
当很后一眼,看很后一眼,曾经他所睡过的铺子,我所呆过的屋子,关上门时,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音,人早已彼此冷淡了很多年,可为什么,当很后真正要离开时,还是会如此痛苦与不舍呢?
既然当初用眼泪来感激他,那么而今,就用眼泪来偿还他。
脚步踏出大门时,手机呼呼一震,是短信,我翻开去看,是他的名字,很久很久再也没有看见他发来的消息了,他说:“其实我知道的,这些年,你对我的照顾,这些年——”
我紧急地删除了短信,似乎也都没认真读完,脚步走出去,身旁不断有人看着我,他们都满是不解,我这才觉得,脸上忽然湿了一大片,湿漉漉的像是下过雨了。
那一年,在廊桥上,我说:“其实,我一直有个秘密,我很痛苦,很痛苦。我害怕,我觉得,你以后会不要我了,你不会再把我当朋友,我是个坏人。”
廊桥迷离的灯火里,他把西瓜当球滚来滚去,喃喃语道:“别想那么多啦,不会那样的。”
我本还想说什么,很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两个人,把一个西瓜分了,他一半,我一半,就在很后决定了,要彻底离开他时,我都没有说出口,两个人,把一个西瓜分了,我一半,他一半,在断了电的宿舍里,昏昏暗暗的坐着吃着,两个人偷偷摸摸笑着说着些什么,具体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不断地放着首什么歌曲,唱着“天亮以后,我就不能牵你的手”,我只是在半夜醒来,感受到他的温暖时,才明白,只能是很后一夜了,天亮以后,咱们就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我送了他几颗夜来香的花籽,有一年春天,我发现,他把花籽种在了盆里,在春末夏初时,花籽萌芽了,嫩嫩的,在那年秋天,我偶然回去宿舍,发现嫩芽开出了淡紫色的花儿。
他一定是勤勤恳恳地给花儿浇水的,否则花儿怎么能够长好呢?
在很后一场大伙儿散伙会上,大伙儿提议,都得表白表白,得把心头当初很喜欢的人报出来,大伙儿一起而撮合撮合。在那个云黑黑的夜,没星没月,看着世人耳鬓厮磨地拥抱和亲吻,看着他们的欢喜而幸福,我悄悄找了个地儿,抽烟去了,抽烟时,才似乎觉得忘记了很多很多,很多年的岁月似乎都不切实际,仿佛我们还是当年,从不曾离开过。
就好像,那年虎年元旦晚会,大伙儿举办活动,每个人写了一个锦囊,锦囊里写着对他人的祝福,所有的锦囊统统放进一个大桶内,弄混弄乱。在活动中,每个人闭着眼睛,伸手去摸一个锦囊,看看都能够得到谁的祝福。
我翻开锦囊一看,呀,真天崩地裂的有缘,我所得到的,不就是他的锦囊吗?他的字迹如此眼熟,当时,我就知道了,原来一切已经是注定的,我注定要遇到他,并且两颗星辰的轨迹要碰触。他的祝福如此清晰,后来的悲欢情愁,也如此地折磨人,让人欲罢不能,直到很终的无可奈何的,撒手离去。
从开始的元旦晚会,到很后的散伙晚会,从开始的夏末秋初那一晚那一饭,到很后的春末夏初的那拥抱那再见,从开始的虞县山城西施故里,彼此所并肩的街街巷巷,到很后的浙南浙北钱塘江两岸的泪水无声,以后就是挥手寒暄,只是寒暄。
我以为,所有的一切,我已经忘记了。
只是在江南连续数日夜的梅雨时候,天气清冷寥落的紧,像是渐渐秋深的景象,我忽然在某个黄昏睡了,等睡了醒来,耳畔依旧是凄凄冷冷的雨,冷的我有些发颤,这才突然觉得,他会不会就在我身旁呢?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请你吃饭吧。”
于是乎,像是电影播放一样,所有的前尘往事,都闪现在了心头,一幕幕,一眼眼,那个在西施故里落大雨的中秋,彼此单薄的衣衫冻得牙齿打架,两个人撑着伞去工作,路上不知道怎么了,手握在了一起,全身都似乎湿了,除了手掌那儿暖暖的,暖暖的,让人想笑,那几天突然的冷空气南下,两个人冻得嘴唇发青,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走在路上,在找吃的找住的路上,谁也没有开口打断那种温暖,半夜醒来,谁就在谁的身边,不必害怕,冷若霜寒的早晨,在被窝里忽然间,彼此相视而笑,再怎么冷,我们在一起。
是的,我们在一起。
或许此生此世,我们不再相见,那么就像是很后离开时的酒桌上那样吧,我再帮他挡酒去,在醉得糊糊涂涂之际,他搀扶我回去,声音我耳畔飘着:“以后要保重,我们还能再见的,我还欠你来我家再玩一趟的诺言呢!”
是啊,我去过他家,走过他走过的路,看过他看过的山,那一夜,咱俩一起回家去,深夜的深山中,我紧紧得拉着他的手臂,真害怕,突然出现的妖魔鬼怪,将我抓走,他却一路将我嘲笑,这成了以后他铁打不动的证明我胆小如鼠的借口。
不知道是谁先哭了,然后抱在一起,我是忍住了,我坚强地不哭,不哭,只是看着他的脸,很后感受着他的温暖,那种曾经何其熟悉的气息,只是茫茫然地感受着,很后感受着,那就好聚好散吧——
我已经走了,他也不再,只是在这个梅雨季节的黄昏,突然想起了他,想起了曾经年少时痴痴傻傻的所有,所有,空空荡荡的人世里,觉得有那么一段情也不容易,无论他记着还是忘了,都好,只是我改不了的,应该得了病的,我偏爱了寒凉的日子,偏爱了冬雪漠漠,只因为总在那时候,容易记得曾经的温暖,曾经他所给过的温暖,那是从不曾在心头逝去的。
若是将来落雪了,降了寒霜,我希望再回头去看看,去看看他在石桥上的笑容,去看看他欢朗朗的呼喊,在大雪纷飞里,呼唤他的名字,到很后连他的名字都忘记了,只是记得,温暖,那段曾经一起度过的温暖的岁月!
温暖,是我给他取得名字,希望他一世安好,岁月温暖。
2013-6-27黄昏落雨,念起那个小龙亭的故人
夜深了,雨歇了歇,念他,祝福他,愿皓天护佑他